一滴不甘心落在土粒上的水——《黄金时代》

      整本书其实是五个中短篇组成，文中的主角都叫王二。 《黄金岁月》，《三十而立》，《似水流年》分别讲了王二不同年龄时的故事，而《革命时期的爱情》与《阴阳两界》则是平行宇宙中另一个王二的事情。从个人的感受来说，从好到坏的顺序是《似水流年》，《黄金岁月》，《革命时期的爱情》，《三十而立》和《阴阳两界》。其中，看《似水流年》和《黄金岁月》时几乎是通篇都被震撼着。看完最后一句话时，心中竟然有了不小的失落感，不同于看一些口述历史书时那种无力感，而是另外一种压抑在心中，随着最后一行字的完成，却还是没有出口的感觉。十年浩劫，在王小波有些戏谑的笔端下面，愈发显得荒诞，但是又有别于马尔克斯经典的魔幻现实主义。王小波带来的这种荒诞，却透露着作者对那段岁月一种深藏在骨子里面的批判。比如在《黄金岁月》中描写的王二与陈清扬被生产队架出去出斗争差的场面。

      “……后面有人揪住她的头发，使她不能往两边看，也不能低下头，所以她只能微微侧过头去，看汽灯青白色的灯光，有时她正过头来，看见一些陌生的脸，她就朝那人笑笑。这时她想，这真是个陌生的世界！这里发生了什么，她一点不了解……”

      以前看余华的作品，看杨继绳，丁疏的一些纪实文学，都曾经描写过文革中批斗人的场景，却都不曾有读上面这些文字的时候，那种让我心惊肉跳的感觉。王小波用一种难得的，不那么戏谑的笔法来写这么一种场面，犹如一只被剥了皮的羊羔，纵然那鲜血淋淋，然而王小波则是把那剥下来的皮再披到了羊羔的身上，说“看，还是一只洁白的羊”。

      又比如在《似水流年》中写贺先生跳楼的事情，他会跳出第四堵墙，用一种自问自答的方式来嘲讽那个时代：

      “人名不真，地点不真，唯一真实的是我写到的事。不管是龟头血肿还是贺先生跳楼，都是真的，我编这种事干什么？”

      曾经看到有人对王小波作品的评论说他想法天马行空，但文笔不好。其实不然，在我看来，一个好的作家，并不意味着他能用多么高深的词语和多么富丽堂皇的句子，而在于他用词的准确。一个词放在那个位置，不会压抑着什么，也不会拔高什么。那样的作家，才是一个好的作家。就好比说古今中外无数写生离死别的句子中，我个人最喜欢的却恰恰是归有光在《项脊轩志》的那一段三句情书。

    “庭有枇杷树，吾妻死之年所手植，今已亭亭如盖已。”

      除了用词准确，从文学的角度上看，王小波的文章有一个特别突出的优点，就是他对一件事物的形容方式非常有特点。比如说《三十而立》中的那段很有名的文字，形容一个男人到了三十来岁时的状态。

    “我在实验室里踱步，忽然觉得生活很无趣，它好像是西藏的一种酷刑：把人用湿牛皮裹起来，放在阳光下暴晒。等牛皮干硬收缩，就把人箍得乌珠迸出。生活也如是：你一天天老下去，牛皮一天天紧起来。这张牛皮就是生活的规律：上班下班，吃饭排粪，连做爱也是其中的一环，一切按照时间表进行，躺在牛皮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奢望：出国，提副教授。一旦希望破灭，就撒起癔症。真他妈的扯淡：真他妈的扯淡得很！”

      这段文字中提到的牛，个人认为是王对自己在《黄金时代》中那段更加有名文字的致敬：

      ”那一天我二十一岁，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。我有好多奢望。我想爱，想吃，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。后来我才知道，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，人一天天老下去，奢望也一天天消失，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。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。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，什么也锤不了我。“

      可以毫不夸张地讲，现在三十岁的上下，跟我差不多同龄的那些人，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就会喜欢上王小波，犹如在各自的黄金时代中喜欢过的韩寒一样。突然发现王小波除了各自性爱和猥琐念头的描写之外，居然还能写出如此小清新的文字，而这一段小清新的文字出现在一本描写荒唐年代的小说中，却完全没有违和感。或许这就是王小波的书最了不起的地方。各自风格杂糅在一起，犹如各种菜系混搭下的一桌，却完全不会影响食客饕餮的心情。所以，读到《似水流年》的时候我就在想，假若不是他英年早逝，那年的诺奖多半会发给他，而不是莫言。可是现实非常讽刺的一点是，他的名气大半却又是死后得到了。他生前是一个牛逼哄哄的，拒绝平庸的，IT专业的作家。他死后二十年，一个默默无闻的，无比乏味的，IT行业的苦逼民工写这么一篇微不足道的文字来对这本书跪舔。正如《革命时期的爱情》（个人觉得这个书名是在向马尔克斯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致敬）中写的那样：

       ”在革命时期所有的人都在‘渗着’，就像一滴水落在土上，马上就失去了形状，变成了千千万万的土粒和颗粒的间隙；或者早晚附着在煤烟上的雾。加入一滴水可以思想的话，塞在土里或者飞在大气里的水分肯定不能。经过了一阵呆若木鸡的阶段后，他们就飘散了。“文学中的王小波特立独行，蔑视众生。文学之外的王小波就是那滴没有落在土上的水，宁可在阳光下消散，也绝不甘心落在土粒上。

       PS：老公一直自诩文艺男青年前几年几乎没有文章输出，近乎荒废，看到老公重拾文笔，作为暖娘亲也要大力支持暖爹爹，欢迎各位姐妹们点评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