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上篇，莫听穿林打叶声，何妨吟啸且徐行（1）。

关于初中的记忆，现在想来，那段时光的底色几乎都是灰色的，说来难过，在本该灿烂绽放的花季，应该如溪水一般清澈，像雾像雨又像风，但现实永远比真相更加残忍。

这里，说几件印象深刻的。

首先，是贫穷，低到尘埃里都不为过的贫穷。

大家可以想象一下班上的贫困生，当年是怎样的一种状态，当年的阿卡，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，因为，连学校的老师们都知道，阿卡是全校每天最早到，又最晚走的学生，只为留在学校用学校的电灯赶作业。

你问为什么不回家？

因为我妈嫌我浪费电，说人家的女儿都出去赚钱了，阿卡还只会浪费电，你除了学习你还会什么？书呆子，百无一用是书生。

这些话不光当着阿卡的面说，还当着邻里街坊的面说，当着亲戚长辈的面说，十三四岁的年纪，谁没点自尊心呢？如今想来，阿卡那时候哪怕稍微敏感脆弱一点，都撑不过去。

有时候，一些邻里或者亲戚实在看不下去，就说，孩子还小，你说这些干什么，多伤人。这时候，阿卡的妈妈是怎么回的，她（就是阿卡）脸皮子厚，随便你怎么骂，一百鞭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屁，或者是，她就是生性懦弱，活该挨打挨骂都不敢还手。

然后，阿卡是真的不敢吗？

那些年阿卡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就是，你不听话，就不给你交学费。

因着这句话，阿卡初中三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，一件事情，即便不是阿卡错了，只要我妈说是我错，那就是我的错，心里不甘顶嘴或者反驳，那接下来一句话就可以把阿卡打回原形，你不听话，就不给你交学费。

这句话，比挨打管用，百试百灵。

阿卡不怕挨打，更不怕挨骂，但害怕这一句。

所以，不是当年的阿卡对以上的那些言语没有任何反映，也不是阿卡懦弱无能脸皮厚，而是太想上学了，为了上学，阿卡可以忍受任何伤害。

可是这些，换不来阿卡想要的，这也是后来，阿卡亲手烧掉自己录取通知书时，彻底想明白的道理。

其次，饥饿和寒冷。

北方的冬天，呼啸而至的寒风和突如其来的大雪，用现在偶像剧的方式打开，很浪漫是不是？

但，当你身处其中，手脚生满冻疮，还会觉得浪漫吗？

或者，滴水成冰的三九天，早上饿着肚子徒步走几公里到学校去早读，渴望一碗热汤，手边却只有一碗冰水，甚至连水也没有只有厚厚的冰层，还会觉得浪漫吗？

阿卡的妈妈没有早起做过饭，在之前的帖子里也提过，用她的话来说，是阿卡饿的轻，饿得狠了自己会想办法的。

哦，也是做过的，三天，因为那时候她需要阿卡帮忙写一篇英文作文，当作文写完之后，这种待遇就没有了，一篇英语作文，换三天的早饭，至于写给谁的，这件事阿卡不想细说。

至于想办法，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，能有什么办法？

所以，阿卡太明白饥寒交迫会给一个人造成多少影响，也太熟悉早起饿着肚子在黎明破晓的寒风朔雪里跋涉的感觉，说起来大家可能不信，甚至觉得不可思议，毕竟已经过了千禧年，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吃不饱饭饿肚子。

有个词用在这里很合适，幸存者偏差。

对于阿卡来说，当年的经历不可能是假的，那些饿着肚子学习的清晨和深夜是真实存在的，它对阿卡造成的影响到现在都没有消失。

比如说，每次和同事聚餐，明明已经吃饱，但看到桌上有剩的菜，阿卡还是会坚持吃完，即便这样的举动会给肠胃造成负担，同事们不理解，为什么阿卡要这样。

是啊，为什么呢？心疼钱吗，不是，毕竟是公司出钱。

后来，阿卡看了一本书，明白有种说法叫做创伤应激反应，简单来说，就是当你真的挨过饿，体会过那种切肤之痛，在看到食物后会忍不住想往嘴里塞，即便你已经吃饱不会再感到饥饿。

很荒诞很可笑是吧？但这就是事实。

初三，摸底考试后，英语老师找到阿卡，给阿卡看了全市联考的排名，那一刻，阿卡清楚的意识到，作为镇上的第一名，与市里的学生有怎样的差距。

二十分。

老师说，阿卡，你与市里的第一名，有二十分的差距，如果你想进入重点高中，这二十分，你必须努力拿回来。

拿回这二十分，单靠基本的课本是不够的，需要买学习资料，三科一共四五十块左右，然而，阿卡没有这个钱。

而家里，是不会出这个钱的。

偶然的一次，阿卡从老师办公室看到一张报纸，上面有征稿启事，写明符合条件的稿子按字数付费，为了赚钱，阿卡向老师要了那张报纸，抄下了那张报纸上的联系方式。

两周后，阿卡的数篇文章频频见报，挣到了买学习资料的钱。

没过几天，阿卡的妈妈到学校里去跟老师闹，说老师误人子弟教坏学生，让我将家里的丑事见报，让她颜面尽失。

当时，这件事情闹得学校人尽皆知，阿卡的妈妈当着许多人的面，将阿卡的书砸的满地都是，声称，你能耐是吧，我不让你上学，看你还有什么能耐。

那段时间临近中考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，事后，老师找到阿卡，说，你只管认真复习，其他的事情放一边，你妈要再来闹，我替你担着。

现在想来，阿卡当时写了什么呢，无非是反驳上大学没有用，希望得到父母的理解，而即便是这样的文字，在阿卡的家里也容不下。

中考放榜，阿卡以镇上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市重点高中，因为成绩靠前，学校给免了学费。

去学校拿录取书的时候，老师对阿卡说，卡卡，你要努力走出这个家，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。语重心长。

同学的妈妈说，你成绩好，他们（阿卡的父母）不敢不让你去读，不然会被全村的人戳脊梁骨，他们要脸，丢不起这人。

邻居叔叔悄声嘱咐阿卡，一定要考出去，不要再回来。

至此，初中毕业。

接下来的高中，是阿卡记忆里最不愿提及的一段时光，每每想起来都痛苦万分，甚至涕泪横流，想必写起来不会轻松，但现在的阿卡已经有足够的心力去面对这一切，不会再藏着掖着的逃避了，我们下一篇帖子见。

今日以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