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洛熙挂在热搜上好几天了。这个34周早产、出生时仅1520g的宝宝，熬过了最初的脆弱，却没能扛过一场不应该做的手术。作为一名同样经历过心脏病开胸手术悲剧的家属，她的故事像一把尖刀，再次剜开了我心底尘封11年的伤疤。要命的是，我真的觉得，我们更惨，在台上走，干干脆脆，而我们，又是在地狱里挣扎了三年。

今天尸检报告出来了，我仔细看了。很难过。揪心了一整天，并不仅仅因为她才仅有5个月大，不仅仅因为她眼角还挂着泪，嘴巴都没能闭牢，不仅仅因为她妈妈撕心裂肺，躯体化抑郁。而是因为我也是病人家属。11年前，我们也经历过一场被医生描述为“成功率99.5%”的心脏手术。

同样是心脏病，同样是开胸手术，同样是满怀希望地把至亲挚爱交给医生，最后却被命运推入深渊。我刻意不去回忆，但也永远不会忘记。即使到了今天，此时此刻，一整天了，我的心脏还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得很紧，很疼。所以还是觉得得写下来，也许这也能是一种释放。

2014年10月，手术结束的那天，我们家就住进了地狱。虽然爸爸2017年11月才离开，但从手术台下来的那一刻，他的人生就已经提前落幕了。那三年，是生不如死的三年，是看着挚爱在地狱里打滚，于是情愿陪着他在地狱里折磨的三年。

   这场手术，不仅摧毁了爸爸的人生，也毁掉了我的一切。

2014年8月，是我人生坠入地狱的开始。

   那年8月份，爸爸因为眼睛住院，当时是为了眼睛，需要去眼科医院做个小手术，必须调节好血糖，结果查出了心脏问题，其实那时候我爸爸吃吃喝喝坐卧都很正常，哪里都很好，但是，迅速被转入了心内科治疗，立刻上了监护仪不准他动弹，我还记得心内科大主任的话像惊雷炸在耳边：“不做手术马上心梗，活不了多久。”

是我的错，是我不让他住小医院调血糖，如果住的不是我们这边最知名的医院，可能也查不出来，青岛是二线城市，和宁波一样的二线城市。我们青岛人也是自恋的，觉得这已经是最权威的医院，并不见得比省城比京城差距很大。

我们全家慌了神，纠结了两个月，我麻烦了我当时最好的朋友，找了北京的医生，但是爸爸还是不想在外地做这么大的手术。所以挨到了10月份，我妈还是咬牙签了手术同意书。

我至今在记恨我妈，因为我觉得她签的太过于仓促了。并没有和我商量好，明明我和我爸爸都在犹豫不决，而我妈说，你这个人就是不果断，做事情犹犹豫豫，你和你爸都是这个毛病，医生都说了，不做手术就是一个死，就是心梗突然人就没了，心脏血管都堵了97%了，不能做介入，只能心脏搭桥。

我还记得手术都是突然通知做的，非常狼狈，检查也不充分，我们连一身睡衣病号服都没给爸爸准备好，我还记得我爸爸是很倔的，手术之前那个晚上居然让我和我妈回崂山睡觉，他那晚上是怎么度过的，我很难以想象。

自己当时的样子，握着爸爸的手，故作坚强地说“做完手术就好了，以后能好好享福”，现在想来，那番话多像一个笑话。手术台上，爸爸那才接上的血管就堵了，一边开胸一边抢救，术后立刻转入了ICU,从那一刻起，一切就偏离了医生承诺的“更高生命质量”。

现在网上都是事后诸葛亮，其实，我们病人在被权威医生宣判了死刑之后，完全是卑微到不可思议，卑微到失去判断，卑微到不敢多问。我曾经和这个主任聊天，也试图确认一些细节。他说什么我都连连点头。当时，他说，手术之后最少多活五年，而且，一定会享受“更高生命质量”，至少不会憋气。现在回想起来，主刀的这位伟大的主任，其实说的都是说了100多遍的车轱辘话，对每个心脏病人的家属全部是一模一样的话术，他甚至是连我爸爸的病史都懒得了解。他曾承诺，手术能解决爸爸的憋气问题，还能提高生命质量。可他甚至忽略了我爸爸本来就有三十多年的哮喘史——他早就习惯了憋气，憋气从不是主要诉求。

手术失败了，但是我爸爸生命力很强。ICU的日子他熬过来了。然而，再往后术后的日子，爸爸像一株被狂风摧残的枯树，一点点失去生机。手术之后，第一个就是牵动了肺部，让憋气越来越严重，手术不仅破坏了他的肺，还摧毁了他的免疫力，最后连肾脏也没能保住，

，那时候开始肌酐就开始异常，越来越差，越来越糟糕，最终没有保住。2016年的8月，他已经水肿到不可思议，尿毒症恶化到不得不接受透析。他很多次的说，如果我要透析，我就要死，我宁可死。但是因为当时我怀孕，他忍不住还是想看看我的孩子，所以最终还是屈辱的接受了透析，在手臂造瘘。当时手臂血管条件很差，市立医院手术失败了。后续，为了造瘘，我大着肚子跑了五家医院，最终是971给他做的手术。

从此以后，带着他一周三次透析，就成了我的家常便饭。我爸爸是极其不愿意给我添麻烦的人。我带他跑了三个月，我就生孩子了，沐沐能够成功的生下来，真是一个生命力很强大的孩子，在我的肚子里，他陪着我无数次颤抖着签下病危通知书，陪着我无数次，在寒夜中守候在抢救室连一把椅子都没有，直到临产前二十天，我还是大着肚子在抢救室门口整整站立了一个通宵，看着他们抢救爸爸，是真的只能站着，时刻待命，你们经历过抢救室吗，没有医院陪床那么轻松，人随时会没有，所以，病人家属，要随时相应医生要求，每个针剂，都是随机下的，要马上交钱，马上去药房开出来，马上奔跑着送过去。而我那时候，还有20天整，就要生下沐沐了。沐沐在我的肚子里，无数次的陪着我，去医院食堂吃个包子就混一顿饭，我浑浑噩噩，只想救活我爸爸，我竟，也配是个孕妇，是个妈妈。

爸爸有多年哮喘，早就习惯了轻微憋气，可手术不仅没解决问题，反而牵动了肺部，让他憋气越来越严重。术后的日子，他像一株被狂风摧残的枯树，一点点失去生机。手术破坏了他的肺，破坏了免疫力，最后连肾脏也没能保住，尿毒症找上门，透析成了家常便饭。

我常常在深夜里自责，要是当初我没有鼓励他做手术，要是我们再慎重一点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？爸爸是2017年11月27日走的，而10月的时候，我记得有一个晚上，我在等红灯的时候，在台湾路和香港中路的路口，我忍不住非常深情的跟他说“爸爸，我真的很爱你”，他只说了一句“不说了，晚了，一切已经晚了”。

是的，是晚了。我该对他爱的时候，没有爱他。他那个时候，不能吃什么，也不能喝什么，也不能玩什么。尿毒症啊，是水都不能喝，是尿都尿不出，是大便会失禁，我总想起他渴得要命却不敢喝水的样子，想起他因为憋气整夜无法入睡的样子，想起他躺在透析的那张病床上，巨大的粗的针头扎入他的臂弯里，那条胳膊真的很瘦，很瘦，很瘦，他曾经是那么个强壮，我是一点点看着他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，他生命里的光也一点点的熄灭。

这些画面，是我这辈子最沉重的枷锁。那场手术不止毁了我爸爸的命，同样也毁掉了我的一切。那时候我对职业发展充满幻想，在写剧本，在理财论坛有不少粉丝，，得自己浑身是劲，能闯下一片天。可爸爸生病后，所有的创作激情都被磨平了，所有的职业规划都成了泡影。我每天穿梭在医院和家之间，在病床前一边守着他，一边还傻乎乎地帮朋友写论文，想证明自己“很能干”。现在想来，我真是傻得可笑，连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抓不住，还能有比我更傻逼的人吗？

十年过去了，我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，可没用的，内心的愧疚还是每天都和毒蛇一样缠着我。我会在开车等红灯的每一个瞬间，开会走神的每一个瞬间，甚至纯纯就是走在路上，我就忽然会和爸爸聊天。轻柔的，温柔的，揪心的，问他，爸爸，你在哪里，你好吗，你现在不遭罪了吗，我什么时候见到你呢，你想我吗，我真的很想，去陪你啊。

老大心脏有问题，有积液，我总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报应。我活该，活该被这样的痛苦缠着，谁让我当初做了那个仓促的决定。我常常跑一线，工地上采访农民工，马路边采访环卫工，我常常羡慕他们，羡慕每一个人，马路上的每一个人，看起来都比我幸福。我想，也许他们都没有害死自己的父亲。   

小洛熙的妈妈，我太懂她的痛了。这种痛，和有没有钱、开不开迈巴赫没有一点关系。只要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手术决定，就会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。往后的日子，这种愧疚会像影子一样跟着她，从此，一生一世，不死不休。从此以后，一切的不幸，都是我的报应。爸爸被病痛折磨的时候，我无数次的赌咒发誓，说，我愿意减十年寿换他一年命，我愿意坠入地狱，换他一时安宁。

但是，落子无悔。没有后悔药。

洛熙父母的选择，其实是都是无数我们这种普通人的缩影：信任经济发达地区的三甲医院，听从主任医师的建议，甚至不放心地多跑了一家本地心外强院咨询，得到的还是“建议去宁波妇儿”的答复。

这悲剧的警钟可能就是：对医院的信任，不能变成毫无保留的盲从吧。终究敌不过信息的不对称，敌不过个别医生的漠视生命，敌不过医院管理的漏洞。

签字术前同意书前，一定要问清三个关键问题：手术目的是什么？有替代方案吗？最严重的风险是什么？重大手术多找几家医院咨询，保留好所有沟通记录和检查报告，不要轻易被医生的“紧急”说法裹挟，多一分谨慎，就少一分坠入深渊的可能。

以及，我现在毕竟还有孩子，再难过，也还需要活着。至少再活九年，把我的儿子养到18岁，还是必须带着这份痛，更用力地去爱我身边的人。

总之，珍惜每一个平安的日子，因为只要不活在地狱里，就是好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