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十年代末，九十年代初的中国企业界就像一个大江湖，快意恩仇，留下了传奇，也留下了悲剧，是一个充满了神话的年代。冯仑作为一个幸存下来的传奇，他并没有端起一副资深的模样，也没有晦涩的装腔作势，而是像村口榕树下那个说故事的人，用直白而接地气的言语讲述着那个年代的故事，并加以剖析、反省。

《野蛮生长》的开篇自序叫《清清白白的汤唯干干净净地脱》（冯仑的豪迈性格可见一斑），冯仑说民营企业在这二十多年发展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，其实也是一个“色”和“戒”的问题。“色”代表着欲望，而“戒”代表着伦理道德和法律规范。如果只有戒而没有色，那么戒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，一如大陆阉割版的《色·戒》般空洞。而只有色而没有戒，那也会让欲望泛滥成灾难。“色”和“戒”，理应是一个动态平衡的问题。

书的内容很丰富，谈论了原罪、合伙人、流变、投资、管理、金钱、政商关系、关系、伟大、企业公民、企业家、历史、幸福、女人以及死亡等16个话题。每个话题冯仑都说得有理有据，尤其是搭配着一些一手的“案例”，更是让人有了更直观和深刻的理解。“顺天应人，守正出奇”、“江湖方式进入，商人方式退出”、“宁打一口井，不挖十个坑”，“伟大是熬出来的”…… “事情的性质一方面是由时间决定的，另一方面也是由投资的对象决定的”、“想要看清未来，我们必须勤奋，必须知道别人的历史，必须有丰富的知识，同时还要有很好的经验和正确的价值观”、“所谓的看破、看透、看穿，就是能从食物的反面去看，而非只从正面去看”、“挣钱是一辈子的事情，不要指望一次赚够。一口气呼吸不完一生的氧气，民营企业是否能够发展壮大，是否能进步，重点在组织的变革和公司的肌体的保健”……字里行间不无散发着其深厚而浑然的智慧，发人深省，引人入胜。

而印象最深的，莫过于他对王石和牟其中这两位一正一反人物的详细介绍。对于我而言，王石这个名字是熟悉的，时至今日他依然是神一般存在的人物。冯仑对王石的为人及能力推崇有加，将其视为时代的标兵及个人的榜样，关于王石“要名不要利”的智慧，关于王石“一招鲜吃遍天”的洞察，关于王石“望之俨然，即之也温，听其言也厉”的个性，以及他勤奋、强大的自我管理能力，言语间无不透露着冯仑对他的钟爱与敬佩，甚至到了有点神化的嫌疑。

而对于牟其中这个名字，我自己是比较陌生的，因此他的故事于我而言更新鲜也更刺激。牟其中，作为改革开放后的先锋企业家，曾被誉为中国的首富，后来又被称作中国的首骗。曾经创造了牙膏换飞机的神话，也曾差点儿空手套白狼把卫星放上天，他的经营方针是好生意必须是无竞争的”，并秉持着“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，只有想不到的事”的理念。他甚至还曾经计划请爆破专家把陕北的沟沟坎坎炸成平原，从而根治沙漠化；也曾想在喜马拉雅山炸出一个口子来，让印度洋的暖风吹过来，使山这边也变成江南。在人们眼里他是一个疯狂的理想家，甚至是一个妄人，但其实他的那些看似疯狂的计划在逻辑上、在科学上都是成立的。但他的所作所为不断地与当时政局、体制相冲突，所以大部分都成功不了。当然，他的失败也不仅仅是一个“不合时宜”的问题，在企业管理上的混乱，在政治情结上的错位，以及在为人处世上的蛮霸、甚至没有底限，这些都最终让这位曾经三度坐牢，拥有非凡毅力的聪明人再次锒铛入狱。或许正如冯仑最后所评价的“牟其中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，作为中国最早的民营企业家，很具有标本意义。一个人在一个时代中能够迸发出的光芒，其实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光芒。所以，我觉得解读和了解牟其中，最重要的是应该明白一个企业家的命运不是孤立的，一定要在时代的背景下才能发光。”

是的，曾经是体制内的冯仑一直很清楚“要跟制度空间相容”的重要性。事实上，他本身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传奇。他拿过回购，给官员塞过钱，给出事的朋友送过钱，跟黑道有过往来……只是他把这些事都做得很漂亮，也很干净。他把拿回来的回购统统上交公司，降低了成本，也取得了合伙人的信任；他不得不按照当时的游戏规则给官员塞钱，但也跟这些官员干过架，并因此种下了“恶果”；他给出事的朋友送钱，但是以个人名义从公司预支工资的形式支付这笔钱，尽量避免了事件与公司的直接关系，并让律师写了个东西让朋友签字表明送他的这钱只能用于合法目的……是的，冯仑就是这样一个人：他聪明，他仗义，但他不妄为，他了解中国的游戏规则，他清楚什么可以做，什么不可以做。他人情练达，他世事通透，他对是非拿捏有度，对趋势了然于心。他在书中提到“伟大的时间、伟大的地点、伟大的人一起做有价值的事情，朝一个正确的方向连续积累，这样的人生就可以在历史上留下痕迹。”，这大概也是他这一生的追求，他在改革开放初期选择弃政从商，他与潘石屹、王功权等一起创业，他把曾经的皮包公司做成了如今赫赫有名的“万通集团”，他继续与柳传志、王石等为伍，他注定要在这个时代的历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。

诚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像冯仑般在历史上留下痕迹，但这段话依然告诉了我们时机、伙伴、方向的选择，以及时间的累积的重要性。还有一点，也是冯仑在书中反复强调的——做个好人，做个聪明的好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