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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寻千与

《我的苦难我的大学》:世间所有熬过的苦难,都是蛮横成长的力量

千寻千与
千寻千与 千寻千与 2017-12-10 00:47 阅读(3823)



所有的归根结底的原因,大概都是,我是女孩。


我出生的那一年,是计划生育最最严重的一年,早已一穷二白的泥土屋因为我的到来,越发的捉襟见肘。


那是一间仅有一个大堂屋与两个小厨房模样的泥土搭建而成的“屋逢昨夜偏漏雨”的家。依堂屋中间划分,堂屋左边的空间都归这间房字原来的主人居住,堂屋右边的空间归属我与哥哥,父亲母亲的家。


多年后,待我回头看望这坍塌的泥土屋时,我才窸窸听说,母亲最初并不愿嫁到这里,本应因姨妈介绍认识一当兵的男子,情投意合,七十年代那名男子曾赠送与母亲一块手表,因固执的外公强迫封建的思想:必须和第一个相亲的对象结婚。柔弱的母亲被斥责之下坐上了父亲家的花轿。


往后若干年,每当我随母亲去外婆家探亲,外婆总是忧愁外分面露怜悯之色看着母亲:我这四个女儿中,就老三你最遭孽啊。而后,便是深深的叹息。


四五岁的我还不大明白,遭孽是什么意思?为何总说母亲遭孽?


母亲发现怀上我时,经查证是位姑娘。奶奶愤怒的摇头:不要了,打掉。母亲黯然伤神,不管肚子里的这个家伙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,我都要生下来。


只是,母亲不知,那只是痛苦的开始。


因村里大部分的年轻男子外出打工赚到可以生存的钱,一面为吃饱穿暖发困,一面为隔三差五来家里要钱的村干部们恐惧。父亲在我还未出生便远走他乡打工,两岁的哥哥与还在襁褓中的我,空旷旷的泥土屋,时而三两人的讨债,生活全部的艰辛压在了母亲稚嫩的肩膀上。即便,距离我家不过一公里的距离,奶奶一家从未说过帮助母亲。


挺着大肚子的母亲,在明晃晃炙热的阳光下,一边插秧,一边割稻谷,一边捆柴,一边舀水。太阳毒辣辣,把母亲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背影拉得好长。


当然,这些都是多年后,母亲避重就轻的告诉我的,我问一向温和慈祥的母亲,为何至今如此还埋怨奶奶?母亲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沧桑,你不知道,那时,那时她对我有多狠……


我怎会不知?


待我出生后,母亲便放下锄头,拿起了铁锹。跟随父亲去了遥远的地方打工,有多远?我也不知,只清楚,他们只有过年才回来待上两个月,而后,又出发,终而复始,直至今日。


印象中最刻骨铭心的两次离别:一是大约三岁,摇摇晃晃的我跟随在母亲身后,母亲笑着说:维维,你要不要去村里找其他小孩儿玩?我愣了愣,走出了家门,我在村口唯一的泥石路旁徘徊,也许心有灵犀,母亲总会走这条路。我看着一辆三轮麻木车从我眼前驶过,它慢慢的驶,慢慢的驶离,最终消失在远处的坡道里,小小的我,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飞快的跑回家,家门口空空如也,只有门口枯黄的野草在风中飘拂,我叫着“妈,妈妈,妈妈……”没有一个人回应我,矮矮的泥土屋上了生锈发黄的锁,我站在门口,任凭毒辣辣的阳光炙烤着脑袋,不知何去何从。


最终,奶奶带走了我,我被带到奶奶家里,有爷爷,有叔叔,有姑妈,只是,这白晃晃的砖瓦墙,没有我的家。


二是大约六岁那年,我眼睁睁看着母亲提着一大袋行李,父亲提着破箱子走出了家门口的院子,我大哭着:我也要去,我也要去。奶奶提着我的衣领,恶狠狠的看着我:不准哭。


父亲母亲头也不回,消失在了院子边那棵枝叶繁茂的松树旁,背影被不到一米高的院墙遮挡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但我不敢哭,哭泣过后是一顿毒打。


这么多年,我一直疑惑在心,他们真的忍心吗?他们真的舍得吗?初入社会后,我才渐渐懂得他们这么多年的辛酸。贫穷,是不配谈感情的。


不多久,叔叔与姑妈也外出工作了,似乎与父亲母亲去了同样遥远的地方,留下堂弟与我们一起生活。


奶奶偏爱哥哥与堂弟,独独对我不待见,我必须每天早早起床,扫地,洗一家五口人的衣服,做饭,干农活,放牛……大人的事我都做,大人不做的事我也干,因为,这是生存。


我成了家里的出气筒。奶奶在外面干农活累了要骂我,打牌输了要骂我,哥哥堂弟调皮捣蛋要怪我,与村里人怄气要打我出气,心情不好要体罚我,我终日小心翼翼,步步惊心,不敢犯一丝一毫的错误,我的小差错会被当做“天要塌下来”的怨气被体罚,挨打,辱骂,甚至被迫下跪。


那时,我最怕生病,也最喜欢生病。生病了奶奶会怨恨我:什么都没做生什么病,以为自己是金贵的大小姐吗?我知道,她的潜台词是,我生病了就没人干活了,要浪费她的医药费,还要照顾这个不喜欢的我。记忆里,她总是狠狠地骂,骂我,骂我母亲。我最怨恨她指桑骂槐的骂我的母亲,哪怕她责打我,我都觉得忍受得住,唯独,谁都不可以辱骂我的妈妈。可是年幼的我,还不敢顶嘴,默默的承受,默默的哭泣。待她气消尽后,我偷偷地抬头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:妈妈,我想你了。


她最终还是帮我找了村里唯一的医生,佝偻的身躯,略显发白的头发,他面含凝色看着奶奶:这孩儿估计做事累的,身体太差了。奶奶讽刺道:她又没做过什么事,别人家的孩儿和她差不多大的,做得比她还多呢。而后,不屑的看着我。


老医生不再说话,静默的在我左手上狠狠地扎了一针,皮肤卡白,老中医狠狠地拍了拍我的手臂,这看不到青筋啊,又狠狠地拍打,重重的一针进去。六岁的我竟然没有一丝疼痛之感,哀莫大于心死,就算此刻哭天喊地,谁会心疼?


晚饭奶奶总会多添一个煮得发黄的鸡蛋到我碗里,并轻声的说:多吃点饭,多吃点。有那么一刻,我竟错觉她也是喜欢我的,只是和对待哥哥堂弟的态度不一样。这种错觉,在我往后的年月里,日日夜夜折磨着我疲惫的心,我到底该不该原谅她?


我眷念这种生病后的一丝温暖,所以我总是吃饭,不敢多吃菜,只是吃很多碗白米饭,因为只有在吃饭的时候,她不会责骂我,以至于小时候我又胖又黑。村前面一户人家的大人嘲笑着对奶奶说:这个姑娘长大了嫁得出去吗?又胖又黑的。


谁也不知道,我因从小风吹日晒变得黝黑黝黑,因强迫自己吃米饭,变得胖嘟嘟的。大人只会嘲笑,没有人理解一个小孩的内心世界。


我人生中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去家门口的湖边清洗衣物,湖水清凉明洁,波光粼粼,冰凉凉的在我指尖拂过,那时唯一的乐趣就是在这里洗碗,碗里剩下的油腻污渍,总会在水里飘扬出一副好看的图画,吸引湖里跳动的小鱼儿,这是我唯一的慰藉。我把一件黑色短袖按惯例在水里清洗,忽然,一阵风飘过,没有抓紧的衣服被水的浮力越飘越远,我拼命的去抓,脚一歪,石板滑到了,我掉进了水里,四周是出奇的平静,没有争吵,没有打骂,没有嘲讽,眼前一大片一大片白色的光,好亮好亮,身子飘飘忽忽,我是谁,我要去哪里?


突然,我感觉被人提起来了,是我家隔壁的姐姐,她也来清洗衣服看到我飘浮在湖面上,把我拉了起来。至今,我都深深的感激她救命之恩,即使他已经远嫁外地。如果不是她,我会怎样?


姐姐安慰道:回家让你奶奶替你换一件干净的衣服去。我只是呆呆的看着她,没有言语。心理恐惧到极点,要是回家她看到我衣服打湿了,又会怎样责骂我呢?我提着盛满衣服鞋子的塑料桶偷偷摸摸的踟蹰走在回家的路上,恐惧又无助。进家门口侧着脸望一眼堂屋里的人,奶奶正在和隔壁村的牌友打纸牌,阳光火辣辣,我的心一点一点变得阴凉。


幸好,她没有注意到我,我强装镇定的把衣服鞋子晾晒在院子的绳索上,站在正午的阳光里,暴晒在墙角边,湿透的白色短袖与黑色短裤从我粘连的皮肤上一点点鼓起,又慢慢变干,越来越干,直到没有一丝潮湿的痕迹。


六岁的我,第一次感觉到无助的悲凄感,盛夏正午时分的阳光,把我的心射得透凉透亮。


晚饭时刻,我佯装毫无任何事发生,又回到卑怯懦弱的模样。


好在隔壁姐姐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我的家人,它就像是一个不能诉说的秘密,被我埋葬在最深处的心底。


记住,你是死过一次的人,没有什么可以打到你,没有!我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。


我没有上幼儿园,现如今,与大我好多岁的阿姨聊起这件事,阿姨怀疑的望着我:我都上过幼儿园,比你大二十多岁都上过了,怎么可能你没有?


我忧伤的低了低头,不再言语。有些伤痛,不如埋葬在心底罢了。


往后十五年里,我一直在挨打辱骂嘲讽中度过,度日如年,记忆中最深刻的两次挨打:一是三年级那年夏天,我乌黑厚实的头发突然长满了虱子,梳着两个马尾辫的我总是放学回家头发歪歪斜斜,奶奶很生气,拿起正在吃饭的筷子狠狠地抽打我的脑袋,平日轻薄的筷子像一根根铁链般撞击着我脆弱的头脑,我死命的忍,擒住眼泪,不知时间过去多久,她终于消气了,嘴里念念有词,辱骂着。


我就像一只待宰的小羔羊,匍匐于这寒冷的世界,沉默着熬受着。


她说:你滚,谁要你,你妈生你就是祸害,你滚。这次,我真的滚了,哥哥与幼小的堂弟不敢半句帮扶我,哥哥选择了明哲保身,爷爷沉默着附和,时而起哄似的跟随奶奶辱骂几句。四点半的乡村,我不知去向何方,莫名其妙走到经常洗衣服的那条小湖边,湖水时涨时落,布满青苔的湖面上一片祥和。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稻田,晚霞在湖面上一点点消失,我看见湖水边的人家炊烟缭绕,听见电视机里时而冒出几句深情的对白,小孩儿的欢笑声一浪接一浪。


我呢?该何去何从?


扒开那片长长的充满荆棘与野稻草,时而掠过几条不知名虫子与蛇的小路,它还未被开发出来,只因荒草太过杂生,错综而复杂。盛满着恐惧,噙着泪水,带着蛮狠,我一股脑钻了进去,单薄的短裤被树枝刮得“撕撕”裂开,双脚鲜血汹涌出来,不能停,右手被杂草戳破,暗黄的皮肤一下子血迹斑斑,丝毫没有一丝疼痛的感觉。


扯开最后一根蛮横生长的树枝,我终于走过来了。杂草丛生的湖堤往下是涨满冰冷湖水的堤边,往上是一户正在做饭的人家。我站在草丛中间,要是就在这里生活就好了,只是,晚上我该睡哪里?会不会觉得冷?


大约接近八点的样子,我听见爷爷与哥哥的呼唤声,他们叫着我的名字,我不想答应,我滚了还来寻我做什么?


湖边上的呼唤越来越急切,终是抵不过生存的压力,我怯弱弱的回答:我在这里。才意识到,这几个字竟带着哭腔。


哥哥与爷爷把我带回了这所谓的家,胆怯的看了一眼奶奶,她不在言语,做着她自己的事。


次日,她寻来一把十分稠密的塑料梳子,沾点水一遍遍在我头皮上撕扯,我的脑袋在发胀,在发热,锥心的疼痛,可我不敢发出一声言语。看着盆里飘拂的黑色虱子,我竟忘了言语。


二是已记不得为何被责罚了,十三岁的岁月了,她强迫推搡着正在洗澡的我去往大街上,傍晚时分人来人往,我的羞耻心与仅有的自尊心在呐喊哀嚎,沉默胆小的我,一遍遍祈求着:奶奶,奶奶……她狰狞的面孔布满了愤怒,我蹲拖在地上,她死命的撕扯,我哭求着:奶奶,奶奶……许是力气用尽,她不在撕扯拖拉我,而是一巴掌一巴掌拍打在我的头上,身上,我像是一只惊恐无助的小老鼠,得不到她半分怜悯。


自此,十三岁的我,学会了恨。恨是个好东西,它能够让人野蛮成长,不屈不挠。


直至高中我才慢慢脱离这种恐惧,十六岁以往的日日夜夜夜里我终日不得安稳,步步惊心,害怕莫名其妙的辱骂挨打,这直接导致了我自卑怯弱敏感的性格,我的青春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,还有这影响我大大小小事物的懦弱性格。


因为自卑,我变成了严重的讨好性人格,别人无意间的一句话,能让我喜怒好多天,最怕别人的不喜欢与否定。于是,我极大的牺牲自我利益,取悦任何人。


最后得到的除了深夜被子里数不尽的眼泪,还有日渐疲惫的心。


直到大学实习时离开家,我才真正意识到过往的点点滴滴,原来,我也可以作为一个人活着。这种侵入骨子里的自卑感时常出来作祟,常常让我痛不欲生又装作风平浪静。


母亲每年回来的那几个月,我从不诉说自己的遭遇,因为我深知,母亲势单力薄,得到的永远是接连不断的争吵重则打架。父亲是不会帮助母亲的,只会责怪我。而他们走后,我得到的只是深深的报复。


我怕了,真的。


前些日子闺蜜结婚的深夜,与闺蜜聊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,我云淡风轻的描述着我过往的经历,闺蜜浅浅的说:你有没有想过自杀?


我麻木着:想着,但是每到最后一步,不敢啊。


闺蜜忧伤着:你以后一定要找个对你好的人,不然你的一生都……


我静默着抹掉眼角的泪水,转过身沉默着睡去,心里,一阵阵痛。


站在二十三的末尾,回顾前情往事,那曾经被尖锐刺伤过的疼痛永远潜伏在记忆深处,稍一触碰,便会血迹斑斑。我们终究搬进了新屋子,离开了那片小村,只是,我的疼痛仍然在继续,近来,我一直在想,我要恨吗?恨谁?爸妈,奶奶?


但是我最恨还是自己,恨自己不能快快长大,快快成熟。


那日回家,我带着中老人吃的奶粉,嘱咐爷爷奶奶泡着喝的做法,奶奶轻描淡写的说:要是你哥没结婚,能换亲就好。人生第一次,我大声斥责:要是这样,明天我就随便找个人嫁了。奶奶极其冷淡:这些话你不要和你妈说。看着她枯黄皱纹横生的脸庞,早年深埋的怨恨一下子翻涌喷出,无论我对她有多好,她终究是不待见我,在她眼里,我如同芥末,可以随便抛弃。


也罢,也罢了。


次日,我带着哭得红肿的双眼离开了家,拒绝了她若即若离的好意,独自坐上了远赴他乡的大巴。


我哭着与母亲打电话:她怎么能如此伤我的心,我对她那么好?


母亲急切的说道:我和你爸爸从来没这么想过啊,你不要想不开了,从小到大,她待见过你吗?


我心如死灰。


她抚养我长大,我却伤痕累累。


过往的伤痛成为了我历经社会的勇气,我一次次强迫自己去突破那些因自卑带来的局限,我不知道,这条路还需要走多久,但是我始终在路上。


赵美萍在《我的苦难,我的大学》里叙说:人之所以活得沉重,是因为自己把心压在心上:之所以活得自卑,是因为总是在光明中注视着过去的阴影。


我想要活得比夏天的阳光还温暖。这条路,我从未放弃,也将永不止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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